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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ryn 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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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政府军的军官命令行刑队开枪之前的片刻,奥雷连诺上校重新回忆起了那个温暖的三月的下午,那些衣衫褴褛的吉普赛人,那个有着神奇魔力的金属块,那架似乎可以看到星辰的望眼镜,还有,那只不合时宜的冰块。

那只不合时宜的冰块,是如何在和煦的暖风中生存下来的?

多年以前,春节都是在漫长的寒假里进行的。在学生的视角里,上学的时候总是想着哪一天才能放假呢,放假久了又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开学啊,寒假如果没有春节这个大事件来调剂一下,就会很漫长,和无聊的夏日暑假一样漫长,无聊得都想偷偷摸出门去在学校大院外的池塘边钓龙虾。

除了烦人的寒假作业,冬日里并没有太多值得放在心房上的事情,即使是一个看起来勤奋刻苦乖乖乖的孩子,也会在床上赖到地老天荒,直到大人们掀起他的被子来,吼他去吃冷去多时的早饭,他才会很不情愿地爬起来像履行义务一样勉勉强强地开尊口意思一下。夏天里最重要的节目是《西游记》,虽然每个最热的夏日都能迎来它,但没开播之前总是没有底气说它一定会来,而寒假里是《春节联欢晚会》,它一定会来,他知道它一定会来。

那时候你觉得一切都不会变,冯巩一定会在那个热闹且寂寞的夜晚在你昏昏沉沉的时候说出想你这种会让人不知所措的话,央视的主持人们总是用热情充满的眼神从屏幕里凝视着你直到你也飘飘然起来,零时的倒计时里众人的声音老是被窗外传来的浓烈浑厚持续不断的鞭炮声打断,结束时候的《难忘今宵》又会让你神奇且不合时宜地想起赵忠祥,还有《动物世界》。

故乡那条小学回家的小路上,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瞬间是低头看到走在柏油路上双手挥动的自己的身体;第一次觉得坐在第四组后排的女孩子很好看是在二年级上学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大白鹅追是耍贱用石子丢了路边某户人家的玻璃窗户,意外地错愕地看到房子里跑出一只大白鹅真是此生印象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可怜了我的屁股,和由此养成的恐鹅症。

小伙伴们总喜欢在暑假里挤在学校的小卖部看《灌篮高手》,大家都喜欢我也跟着看,我的最爱是《足球小子》,其实《美少女战士》也很戳我,可在那个大家都喜欢《圣斗士星矢》的年代,公开说自己喜欢水冰月,对一个小男孩来说太奇怪了。吸引我把《灌篮高手》看下去的是樱木花道,因为他是个怂货,虽然看见晴子他脸都绿了,但他是个怂货,还是个傻逼。

在最傻逼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我喜欢那时候的自己。

回家的小路在每次回家时都会有新的模样,每次都会逼着我回想这里那里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卖糖水的国营市场改制之后变成了私人承包的若干小店,小学初中高中一直给我剪头发的师傅去陪儿子读高中了,桥口的同学家许久前就没有做垃圾回收的生意,养大白鹅的那户不知道搬到了哪里,欺负过我的大白鹅是被蒸了还是煮了还是炒了还是油炸了还是红烧了。

它一定很想我吧。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甲方乙方》

时间过去了太久,记忆像碎片一样散落在回忆的长廊里,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缠绕在一起,散乱又充分地占据了大脑,成为我们的一部分,这些过去存在的信息,有了自己的灵魂,扎根在我们的身体里,成为我们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但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奥雷连诺上校如果看得到的话,他会发现,他想拯救的马孔多和一百年后的马孔多是同一个,却完全不同了。

我依然喜欢樱木花道,喜欢那份洋溢着青春味道的冲动、执着和勇敢,喜欢他坐井观天和夜郎自大的傻逼劲儿,喜欢他在镰仓高校前站等电车经过时大脑当机的瞬间。但这喜欢是喜欢喜欢他的自己,不是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喜欢。以前热衷于一件事的时候,总是会用那样的热烈来向自己表决心,那是那个年代我相信的最好的办法,是我在拼尽全力和世界掰手腕,那是很傻逼的用劲,某种程度上樱木也是这样。时间走到今天,你或许不再有想触碰却不敢伸出手的羞涩,不再有初夏路过偶遇时的惊诧,不会再在纸上写很多有的没的,你没有了那份存在于记忆里的心思和悸动,你觉得,你丢掉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也许,你只是没有和它们好好相遇过。

命运是一只顽强的冰块,它可以在温暖的三月野蛮生长。

春暖花开的时候,故乡小街的两旁,树木们总会在原有老躯干的身体上发出新的嫩芽,不多的柳树在这个时候总会不经意间露出不胜春风的娇羞,桥口一直波澜不惊的河面也会被偶尔露头的鱼儿们荡出水花来,街道不堪用多年的水泥终于要被换成沥青了,来年回家的时候,又是一只新的小街。

记忆里的中秋节总是不怎么关注月亮,最关心的是月饼好不好吃,蛋黄味的是最爱没错了。最近是靠近农历十五的日子,月亮又大又圆,使得从来没这么仔细地观察过冬日月亮的我被震惊到了,它在深夜挂在楼房的梢头,像极了一盏没有侵略性的白炽灯,白炽灯的想象成功地阻止了李白爬出来。

这一次的看见,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在那个独一无二的时间点,那个独一无二的北纬31度11分,那栋独一无二的楼房边,带着那份独一无二莫名心情的我,看见了那个独一无二的月亮。在今后的无数次必然的相遇里,我也会必然地,再无数次地第一次看到它。

抬头看月亮,主要是拜冷冷在朋友圈晒求婚照所赐,他配的文字是:“月圆之夜,幸福之夜。”如果是夏目漱石,他一定会说:

“今晚的夜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