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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ryn 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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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来了,扬州没有来,我离扬州的距离反而是更远了。

梦中的江南总是小桥流水,古朴的小镇上踩着木拖鞋走过青石板留下的哒哒声在后,雨水从屋檐边落下打在建筑物上的滴滴声在前,人的魂儿在中间飘,飘着飘着就丢掉了方向,沉醉在这烟雨朦胧的暮色里。

现代化后的江南,这些景象大部分只能去景区或人造景区里面找了,那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而至,呼吸一大口,都是汗液混合着编织物材料挥发出来的味道。少部分遗落在外的精灵,要么人迹罕至鲜有人达,要么名花有主生人勿近,要么颜值依旧能打却总是味不对板。

那个江南,与其说是对的江南,不如说是我的“江南”。

「我的江南是盖世英雄……不好意思,走错片场了。」

三月的雨一点也没有迟到,也许比那个江南还要早一些。当我大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问SIRI天气怎样的时候,SIRI:raining,better take an umbrella.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长江以南就是江南,其实现在呢也这么以为。江南咯,那肯定是长江以南啦。于是,在湖广的江南里,我度过了十八岁以前的绝大部分时光。

故乡处在湖南湖北的交界处,洞庭湖的边上,如果太爹爹(dia dia)当年水性更好身体也还吃得开的话,长江一定阻止不了他继续北上的逃亡生涯。内战进行到那个阶段,南边的颓势已无法挽回,大量逃兵和一碰就散的战线,带来了更多更多更多的抓丁。原先“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免役、老人亦免”的规定,最后却有许多祖父、父、独子“三代单传,一夜被征”的情况,老人、儿童都不能幸免,都叫做壮丁,安家费还被保甲侵吞。有钱人则有付钱找替身代替的,最后缺兵,则绑架路人,号称捉伕,民谣曾说,“生了孩子归老蒋,拿了银子归保长。”

太爹爹逃离抓壮丁的方式,是朝北跑,抱着北边至少没有传来过抓壮丁消息这一想法,带着一家老小从湖南的老家一路向北逃亡,直到被长江天堑挡在南岸。自打能记事起,娭毑(āi jiě)总是坐在她的凳子上晒太阳,旁边的拐杖,那么多年一直陪在她身边。娭毑年纪大了,走路不利索,虽然没有拐杖也能走,但她离不开了。伴随着我越长越大,娭毑的背也越来越驼,西边的太阳印在东边的她身上的影子也变得模糊了,可她的笑容一直那么清晰,宛如一朵铿锵玫瑰。

娭毑走的那天下雨,走了无数次的乡间小道中间被积水冲乱了,只有两边挨着小草的地方尚且能行走。我和老妈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不时用脚尖试试前方的土壤的松软度。老爸还在教课没来,雨水肯定传达了什么讯息过去,家那边是同一片雨会一起下的距离。在后屋见到了娭毑躺在床上,彼时她的表情明明认真看过却记不清了。最后的清晰画面是前次,前次娭毑躺在后屋的床上,嘴唇喃喃说不上话、呼吸困难、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咕噜呼噜。在这间小屋子里,她的声音也不显大,那个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我现在都觉得那个声音没有断。

娭毑下葬那天,课上的我被老师叫出去,和下午没课的老师们一起搭着租来的大巴回乡。许是走惯了小路,领着巴士的我有点搞不清楚距离,在一众老师气场的威压下,彻底丢掉了方向感。公路口的横幅救了我,那是三队党支部挂在那里的,上面的字已经记不清了,看到唯一的反应是:“感谢党组织!”

表弟是被我从课堂上拖下来的,倒霉孩子在教室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被我拉下楼登上满是老师的大巴,两从小生活在老师淫威下的小家伙,和食物链上位掠食者在一个笼子里一起待了半个小时,战战兢兢走出大巴的时刻夕阳真是无限好啊无限好啊好。

爹爹(dia dia)家在长江堤坝的南边,从大堤往南走不到四百米,过了一只小桥的小小十字路口,一家小卖铺后面一片菜地,菜地后面就是爹爹家,菜地是自家的菜园子,小卖铺是自家的副业,开了几十年了。在村子里,小卖铺的位置是极好的,大约坐落在整个村落的中心,南来北往东奔西去都绕不开,周边小朋友的零花钱压岁钱没少霍霍在这里。大概年纪很小的我也是很好吃(hào)的,娭毑肯定给过我不少好东西。稍微大一点之后,我不爱吃零食了,也觉得她不可爱了,变得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也许,是我变了。

九八年大洪水的暑假,表弟表妹娭毑来我家住下,爹爹那里太危险了,我所居住的学校大院不仅远离长江大堤,更是在一个小山坡上建设起来的,地理位置还不错,就算有意外,洪水冲了那么久,到那里应该也冲不上坡了。伴随暑假和洪水来的,还有茫茫多的军车和军队的小伙子,在艳阳天和暴雨下用人力搭起了堤岸上的加固设施。小小的我们不知道出去的军车上的小伙子是否已经休息到位,只知道回来的战士总是倒头就睡。我们也破天荒地不被允许,在不合适的时间大声喧哗,这样欲而不得的时间段出现得没有规律,以至在暑假结束很久之前,院子里面的小伙伴都不再玩那些过家家还有打打闹闹的游戏。

现在依然玩着的游戏,跟那时候的丢沙包、跳绳、拍卡牌和扔弹珠不一样,现在的游戏变成了虚拟数字存储在运营商的主机和我的手机里,相同的是,依然能从游戏中感受到无法言说的感动,并在一次又一次游戏中体会到更多东西,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也仍将从中受益良多。

总有人觉得过去才是美好的,儿时的快乐才是纯粹的,现在的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毕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有没有一种可能,扬州并没有离我更近或更远,扬州的古迹神韵也没有在这两千五百年间折损半分。